贺宴舟死死瞪着他:“裴清寂, 你没有机会动手的。”
裴清寂忽然笑了笑:“谁说我要自己动手,是律法会杀了她。”
裴清寂身子往后一倒,靠在座椅上,忽然轻松了许多。
“贺大人还不知道吧,相宜曾经杀过一个人,后来她亲手将那人给埋了,我如果将这件事情说出来,她会死的,贺大人,我没有别的要求,只要你离开相宜,我会爱她照顾她一辈子,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她的这个秘密。”
裴清寂说得轻松,现在换成贺宴舟去观察他的神色了。
判断他是否在说谎。
可惜的是,裴清寂认为自己没有在说谎,自然面上也没有漏洞。
“贺大人不信的话,可以去昌萝山下挖,人就埋在那儿,对了,你知道埋的那人是谁吗?”
贺宴舟心里飞速转过了一百种思绪,他想的是,以贺家的能量能否将这件事情给压下来,贺家虽是清流,从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,可像是杀了一个人这样的事情,能掀得过去吗?
贺宴舟看起来稳如泰山,实际上已经快要想疯了,他会去皇上跟前跪三天三夜,也要把这件事情掀过去。
“那人是谁?”
裴清寂盯着他笑,忽然不想说了,他将手横叉在胸前,道:“贺御史,在宫内当值的女官杀了人,归不归你管啊,应该安个什么罪名上去啊,铁面无私、光明磊落的贺大人,不会想要包庇她吧。”
贺宴舟不欲再与他说下去,裴清寂的底牌应该也就是这了,他心里以下定决心,这件事情他能帮相宜掀过去,不就是用权势压人吗,大不了他去找朱遇清取取经。
贺宴舟从座位上站起来,掀袍就要离去。
裴清寂却突然道:“那人是彩云公主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说,被秦相宜亲手埋在昌萝山下的人,是当今圣上的大公主,彩云公主。”
裴清寂站起身,立在他身后,在他耳后幽幽说道:“贺大人,现在知道怕了吗?只要我把这件事情说出来,皇上会要了她的命的,你贺家再有权势也没用。”
贺宴舟忽然转过身,眼眸里凶相毕露,是任何人都未曾见过的贺宴舟,他凑在裴清寂耳边,用极小的声音道:“我贺家正发愁要不要换个皇帝呢,裴清寂,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,我会让你知道我贺家的权势。”
说完,贺宴舟将官袍一甩,大步迈了出去。
关于景历帝的罪状,贺家随随便便就能立出一大堆来,但换朝不是一件低风险的事情,而无论君主是谁,背叛君主都是大逆不道的事情。
这个风险不是指的对贺家的风险,而是对整个江山的风险。
皇帝本身大多数时候只代表着一个意向,并不重要。
景历帝登基十五年以来,贺家还算兜得住底。
离开了裴清寂所在的茶楼,贺宴舟心开始砰砰直跳起来。
彩云公主失踪一年,现在算起来,正好是相宜与裴清寂和离的时候,那么一切都对得上。
贺宴舟按下阵阵心慌,顶着午后的太阳,腿阵阵发软,相宜啊相宜,你到底是如何从裴府脱身出来的。
在回宫之前,他牵了匹马快速奔向昌萝山,他也弄不清楚心里的想法,实在是太乱了。
按照他本来的计划,他此时应当向皇上提议辞行了,现如今他却走不了了。
他不能眼睁睁将相宜留在京里。
来到昌萝山下,这里丛林遍布、漫山遍野的,他无从寻找。
白冥冥的阳光将这里的一切照得刺眼,贺宴舟伸手挡着光,另一只手拨开杂草,当真开始找寻起来。
他的思绪十分复杂,绞在一块儿像一团乱麻。
彩云的音容笑貌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,那是个极明媚的小姑娘,说起当时她离开皇宫的原因,虽说不能确定,但贺宴舟隐约知道,是因为皇上想要将她嫁给自己,彩云不愿意才跑的。
皇上的原话是:“朕看这京城里没有比贺卿更好的男儿了,朕最爱彩云,当然要给彩云找最好的男子相配。”
贺家怕再出现类似的事情,赶着筹备给贺宴舟挑一个家世普通的媳妇。
他与彩云关系还可以,在皇宫里常碰面,跟皇上不同,彩云是个很开朗善良的小姑娘。
贺宴舟一边拨开杂草,一边回想着。
宫里无人敢说,已经失踪一年的彩云极有可能是死了,他今日乍然得知这个消息,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。
他一边叹着气,一边找寻着每一个凸起的小山包,相宜她力气小,身子也弱,那么细的一根手腕,扛着锄头必然挖不出多么深的坑,很可能只是赶着黑夜随意将人埋在了某个隐秘的角落,才至今没有被人发现。
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相宜挥舞着锄头一下一下,将彩云埋进地底的模样。
贺宴舟出现了亦正亦邪的一面,他一边悼念着彩云,一边想着要如何将这件事情彻底掩过去。
就算是裴清寂要说,也要讲证据,怕只怕皇上怒火攻心之下,不讲证据直接要将人处死。
待他找到彩云后,会将她重新挪一个安全的地方。
可找了一下午也无果,贺宴舟站直身子,在冬日眼光的烘烤下,竟顺着额头流下了一滴一滴的汗。
他看了看日头,该回宫了,要去接相宜下值,晚上再来挖吧。
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汗,驾着马又回了皇宫,手指间一直在发颤。
秦相宜正在给自己的凶器簪子嵌宝石,司珍房内是一片岁月静好,千松拿着灯烛替她照亮一些细节处。
“姑娘,贺大人来了。”
千松举着灯烛小声说道,秦相宜抬眸往窗外看了一眼,还是那道紫色身影,背对着站在窗外,就那么静静等着。
她看着他宽阔的肩背出了会儿神,又柔柔笑着回到了眼前的工作中。
萧司珍走到她身后,知道她在做什么。
“相宜,你想好了?准备什么时候走。”
秦相宜看了眼窗外,笑着道:“尽量多陪他一阵吧,待到我实在待不下去的时候,你也知道的,我母亲打算将我嫁人了,秦家我是待不下去了。”
萧司珍抿了抿嘴唇,拍着她的肩道:“有任何需要的,随时找我。”
秦相宜埋头又静静做了一会儿,将簪子别在头上,司珍房的人逐渐散去,她走到贺宴舟身后。
“宴舟。”
她的声音柔婉,她的面目温和。
贺宴舟转身静静看着她,道了声:“姑姑,走吧。”
前后无人,秦相宜主动拉起他的手,在他手心里挠了挠,贺宴舟垂头朝她笑了笑,握紧了她的手。
贺宴舟是观察力顶尖的人,秦相宜也是。
“宴舟,你的衣摆上怎么有泥,你去哪儿了?”
贺宴舟道:“哦,是陪皇上逛御花园的时候沾上的。”
秦相宜摇了摇头,将手抽出来:“不对,就算是下雨天,你的衣摆也不会沾上泥,更何况只是逛御花园而已,宴舟,你骗我。”
能让贺宴舟顾不得衣服沾上泥的事儿,一定不轻。
贺宴舟垂头无奈地看她:“相宜,你没有秘密吗?”
秦相宜愣了愣,她有秘密啊,横亘在她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疤,就是她的秘密,但她将衣领束得又紧又高,将这个秘密牢牢埋在衣领之下。
贺宴舟看到了她眼里的躲闪,心脏抽着疼,他希望她能直接告诉他她所有的秘密,而他会一一帮她摆平,无论付出什么代价。
秦相宜垂着头,自己也有秘密在身,那便不好再对贺宴舟刨根问底了。
她会错了贺宴舟的意,贺宴舟也会错了她的意。
既然他不愿说,那便不问了吧。
贺宴舟有些失落,胸腔里空落落的,看着她移开视线,接着往前走,心里实在是揪着疼。
“姑姑不再关心我的衣摆为何沾泥了吗?”
秦相宜摇摇头,眉目婉婉如画,她说:“我关心啊,宴舟愿意说就说,不愿意说我就自己猜。”
还是那副温婉动人的样子,她是从来不跟他置一点气的,这么一句话,像是服软。
可她又是绝不会主动去说自己的秘密的。
贺宴舟却让步了,他也从不会与她置气,就算她至今仍不信任他。
“相宜,我去了昌萝山。”他定定看着她。
秦相宜止住脚步,心底咯噔一声,有些慌乱。
虽说一早就预感裴清寂所说的是真的,可现在贺宴舟见了她的神色,从此心里多了个无底深洞,叫他再不能安眠。
替她掩过彩云这件事,对彩云包括他自己何尝不是一种背叛。
在旧友、公道与她之间,他无条件选她。
秦相宜眼睫微颤,索性眨了眨,目如清水,抬眸看他,水光潋滟,原来他说的是这个事儿。
秦相宜倒是松了一口气。
贺宴舟同样看在了眼里,转而心里升起了更大的疑惑。
“宴舟啊,你去昌萝山做什么?”
他低头看她,姑姑的眉眼婉约似水,却朦朦胧胧、如隔云端,看不真切。
“姑姑,你心里不是都清楚吗?”
他问得冷淡,实际上蜷在一起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,唇角似扬微扬地在笑。
秦相宜眉眼看了他许久,带了些试探与观察,她眼眸眨了眨:“你说的是彩云公主的事情吗?你见过裴清寂了。”
贺宴舟声音有些哑,没人知道他心里正承受着什么,他伸手从侧面握住了秦相宜的脖子,大拇指蹭过她的脸颊,她脸上细白的肉被他捏住掐痕,耳垂上坠着的琉璃铛,撞在他拇指上,在他指间乱晃。
“不止,姑姑,还有你身上的伤,我今晚提剑去杀了他吧,杀了他后,你带我去找彩云,我将她换个地方埋,替她好好垒一个坟。”
郎君逼得近极了,狠厉的目光打在她脸上,言语却十分冷静沉着。
秦相宜怔忡片刻,所以贺宴舟所有事情都知道了。
美人垂目,红了眼眶,眼睫上似有光芒闪过。
郎君一颗心便彻底慌了,他的手抚在她颈侧,堪堪能握住她一整个脖颈,将她半张脸颊埋入掌中,任由自己克制不住的力气将她掐出红痕。
可他仍温声软语地说:“相宜,有我在,这些事情都没什么大不了的,你别怕。”
秦相宜歪头由他的手掌托住她的脸颊,一片温软嫩滑溢在他掌间,贺宴舟心化了一片。
秦相宜身子软软地朝他身上倒去,两人齐齐跌在墙边,现在倒是他被她按在墙上了。